四、暗算/换装

　 　暗算/换装

虽然这兵是当成了，只是没想到还是让人在档案里头给做了手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我说过政审时我家的历史社会关系遇到了点麻烦，因为我自己的设计努力和我爹妈智慧地虚与委蛇才涉险成功。我们自以为把生产大队负责人给算计了，因为我和我的父母压根就没曾打算想要娶他那“官二代妞”为妻为媳，城下之盟胯下之辱只是一种权宜之计而已，不那样我就难得有出头之日。因为我们家确有短处软肋被人掐着。

实际上我家庭的贫农成分也是有水分的。本人家庭出身虽是贫农，但贫农得不地道。祖辈上曾经有山有田有地若干，甚至还请过长工，在当地应算作殷实富户，只是在临近解放前三年时家道中落了，土改时算作贫农。而曾经在我家帮过工的那位长工，几年里不断买田置地勤劳致富，土改时差点划成富农。一些人就很是想不通——这刘家怎么的也应算破产地主啊？现在这“破产地主”的崽还要去参军保卫祖国，正宗的贫下中农们怎么能放得下心？于是嫉妒者没有少设阻设障少发难。

再加上社会关系复杂，加上大队干部没有本族人，不会替我说好话，又还跟我父母有过节。如此背景下，我父母将我与大队负责人的婚约“暗示”只是一种应对策略。

那生产大队负责人自是更精明或者叫狡猾，晓得我这人一旦挣脱了他的手板心，必定日后会往优秀处努力，也必定会将那“暗示”撕毁不当回事。怕我变节，于是就往档案里做了手脚：兵让你当成，但“黑材料”照录，且一一塞进档案。这样他就可以像放风筝一样，任你云卷云舒，他可始终牵着那根绳子能放能收。既让你往高处飞，你又别想挣脱。这一招果然灵。在部队同意推荐让我考学时，组织要再次外调；在发展我入党时组织要再次外调；在把我作为干部苗子培养时组织要再次外调。那时就兴这么的，而这些都得由大队负责人签署是否同意推荐意见的，这就给他提供了任意收放的空间。

我以为就得这样被他始终绑架了。好在后来政治气候改变，不再追究家庭出身和历史社会关系了，不管什么成份的青年也都可以当兵参军保卫祖国了，不再沿袭用材料整人了，我才挣脱精神枷锁获得自由放飞。

只是这般折腾，严重地影响了以后我对家乡的情感联系和回报，更耽误了我在部队的进步成长时机。虽然我不敢怀揣将军梦，但至少是有军官梦的，而且我自信凭我的灵泛和智慧是完全可以有所作为的。经这样一番折腾，我失去了提拔的最佳时机，而部队又是极讲求年龄军龄和机遇的，这便成了我一辈子心里永远的痛。

（十年后我自带档案复员转业时，首长示意我后，当着首长的面，一根火柴将档案袋内复杂的历史社会关系、外调材料、地方签署的意见等等乌七八糟的东西付之一炬。看着那些东西化作一缕青烟，我有一种吴清华、小常宝、李勇奇、喜儿们挣脱绳索砸碎锁链翻身得解放的感觉，有种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感觉，重重地吐出一口积郁太久的恶气。十年来的压力和不快，不，是前小半辈子的压力和不快，随着那一缕青烟飘散而释放......）

定兵后就要到石门桥区公所换装，发给我们的是全套海军蓝冬装，包括棉衣棉裤棉鞋棉帽，老百姓一看就是去北方的兵。

考虑到我们都还要长个子，衣布也还会缩水，同时也难以都有合适的码号，差不多所有人的衣裤都有些大，有些长，衣袖裤腿都得卷起一层两层。臃肿的冬装全部行头穿上身后笨拙得都不会走路了，两只手也不晓得放到哪里，傻乎乎的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有种不认识的感觉。

接兵班长在一旁发话：穿上军装就得像个军人像个兵，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的，别TM像个大姑娘小媳妇儿羞羞答答扭扭捏捏的，别TM吃个饭还在袖口领口尽是汤汤水水的，走路像个罗锅似的！放精神点！

刚一穿上军装接兵班长立马就把我们看成是他的人了、他的兵了，立马板起面孔进入管束训导状态。

换装是个分界岭，之前你是个老百姓，之后你就是个准兵了。从此刻起直到你今后服役的几年里，你将与这身军装结缘，你将担负起这身军装所赋予的使命，你将不是一个农民而是一名战士。是战士就要整齐划一令行禁止一切行动听指挥。于是接兵班长不管你这时能不能听懂，列队时“立正稍息向右看齐报数”的一通口令噼里啪啦就来了。我们就像一队南极企鹅，扭动着簇新臃肿笨拙满是皱折的冬装，辨不清东南西北摇摇晃晃地向左向右向前向后一顿乱转，有的把棉帽子都戴反了转歪了，形象像当时样板戏里的反派人物“小炉匠”似的。

围观看热闹的工作人员和陪同换装的父母亲友们羡慕幸福地看着我们发傻的模样，在他们眼里，穿上了军装就真的长大**了，就真的开始有兵样了。

军装确有种神奇的包装效果，能让老者年轻，也能使少年老成。只是这没有帽徽领章皱皱巴巴的新军装还只能是衬托出我们满脸的稚气傻气。

1976年征集的是春季兵，换装后正赶上春节，于是我们就可以穿上新军装走亲戚。在父母的陪同下，在亲友的簇拥下，显摆的走东家串西家，家人和所有的亲戚都以我们为中心，都以我们为荣，都以我们为骄傲。一路走过时，路人都会侧目聚光在我们的海军蓝新军装上，露出不无羡慕的神情，尤其是两眼的余光发现四邻八村的姑娘们都会投来羞涩慌乱的异样眼神。

因为穿上军装，我们的头顶有了一道光环。